科技日報記者 馬愛平
1937年冬的北平,寒風裹挾著日寇鐵蹄的轟鳴。在東皇城根甲42號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的實驗室里,31歲的錢臨照正與同事們將精密儀器拆解裝箱。此刻,這座承載中國現代物理研究希望的科研重鎮,已處于日軍包圍之中。當所長嚴濟慈從昆明發來急電要求“護所南遷”時,這位剛從英國倫敦大學留學歸來的青年學者,在日偽特務的嚴密監視下,開啟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科研火種保衛戰。
生死轉運:在日軍眼皮底下搶救科學命脈
據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志記載,北平淪陷后,物理所儀器設備成為日寇覬覦的戰略資源。錢臨照與同事們采用“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”之策:白天佯裝整理文獻,深夜則通過研究所后門將設備秘密轉移至中法大學后院。為突破日軍封鎖,他們將顯微鏡、光譜儀等精密器材偽裝成普通貨物,委托俄國運輸公司經塘沽港轉運。
當裝載儀器的木箱經過日軍哨卡時,錢臨照為掩護設備,在木箱內層暗藏防震棉,外貼“普通貨物”標簽。
歷經約半年輾轉,這批設備最終抵達昆明黑龍潭。嚴濟慈在破廟改建的實驗室里撫摸著熟悉的儀器時感慨:“這些設備保存的不僅是金屬與玻璃,更是中國物理學的命脈。”此后八年,物理所在昆明研制出500架顯微鏡、300套水平儀,其中顯微鏡精度達1400倍,其光學質量與外國名廠產品不相上下,為抗戰軍需與醫療提供關鍵支撐。
破局創新:“自準直法”突破技術封鎖
在昆明簡陋的光學車間里,錢臨照面臨新的挑戰——制造顯微鏡必需的物鏡曲率半徑測量儀被列強禁運。他在《中國電子顯微學開創者》傳記中記錄了突破時刻:“望著車間里僅有的游動讀數顯微鏡,我突然想起自準直原理——若將光源與標尺合二為一,或許能改造出簡易測量裝置。”經過七個晝夜攻關,他成功將普通顯微鏡改造為毫米級曲率半徑球徑儀。這項被稱為“自準直法”的技術,不僅破解了生產瓶頸,其設計原理更被全國光學廠沿用至改革開放初期。
錢臨照與同事利用搶運的水晶材料,研制出近千片壓電水晶振蕩片,其中部分供給駐昆美軍及英軍。國外媒體報道稱:“中國科學家在防空洞內生產的晶體元件,正保障著盟軍駝峰航線的通信穩定。”
薪火相傳:戰時教育中的科學啟蒙
在炮火聲中,錢臨照堅持開設光學課程。據學生陳兆甲回憶:“錢先生授課必先試講,甚至會對著墻壁試講。”這種嚴謹治學態度,在1943年他主編《中國物理學報》時達到巔峰。該刊不僅發表了《鋁單晶體滑移的電子顯微鏡觀察》等開創性論文,更成為戰時中國科學界與外界交流的重要窗口。
錢臨照對傳統科技的現代詮釋同樣閃耀。他在《釋墨經中之光學力學諸條》中,以現代物理學解讀《墨經》“光至景(影)亡”等八條光學論述,引發學界對科技史研究的熱潮。李約瑟在《中國科學技術史》中指出:“這項工作證明,中國古代科學思想與現代物理存在跨越時空的對話可能。”
抉擇時刻:科學家的家國大義
抗戰勝利后,面對國民黨要求遷臺命令,錢臨照毅然辭去“中央研究院”代理總干事職務,留在大陸參與創建中國科學院。1951年赴德采購設備時,他在給夫人的詩中寫道:“踏遍天下芳草路,為問庭梅著花未。”——這既是對家人的思念,更是對新中國科學春天的期許。
如今,在位于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北校區融合樓一層西側的“錢臨照科技史圖書館”里,陳列著錢臨照在抗戰時期的研究手稿。它見證著在民族存亡的至暗時刻,中國科學家以智慧為刃、以丹心為盾,在顯微鏡的方寸之間,丈量著科學救國的壯闊征程。正如嚴濟慈所言:“他們不僅守護了儀器的完好,更守護了一個民族追求真理的勇氣。”